耳病考

不知從何時，我開始注意到一件事，我的耳朵會自動過濾「聲音」，嚴格來說是人的「講話(presentation)」，有些人的講話我字字聽得清楚，但串接成句後卻好像耳邊風，事後一字句也沒留下。開始，我以為那一定是我頭昏、不專心、在打瞌睡，但打起精神再聽也只擷取到有如飄散在強風中的聲音碎片，而且很快就又消失不見。

這些人的講話缺乏統一的特點，有些人聲音急切，像一排單字相間隔極短地高速行駛，前頭一煞車，後頭便追撞成一團，整段話常處在不停煞車和加速的gee-gee聲當中，嘈雜非常；有些人的聲音也是急切，但比較像子彈 da-da-dadadada--da，甚至是砲彈這種具重量感的音波，常講完話，地面都是坑洞一片；另一些人的聲音情緒高昂，你甚至可以察覺到她因激動而深吸一口氣，話卻卡在喉頭裡只吐出半截魚刺，然後勉力一根一根拼完全貌；也有人讓你誤以為你每句都聽進去了，但就像吃了棉花糖後入嘴的空虛，好像吃到了什麼卻又像只含到空氣，所有聽過的人都似患過失憶。

相反的，有些人的講話就像我的耳朵是黑洞似的，即使我不專注聽也能聽得一清二楚，當這樣的人開口時我很難做得下其他事。我發現這些人的聲音特點比較接近，雖然也有極少數人能以很快的講話速度辦到，但大多數這樣的人講起話不疾不徐，或者讓人聽起來沒實際上快。他們是怎麼辦到的？確切我不清楚，但我觀察到幾點共同特徵：第一，他們會把字咬完整，不論講話速度是多快；第二，他們的聲音予人一種「確定感」，或說是穩重，這是打從心底真相信自己說出的每一字句的人才辦得到的事；第三，他們講話沒有毛邊。鮮少有發語詞、贅句、塞車ㄎㄟˊ住的現象，這無論是誰都是得經過練習才能辦到的事；第四，他們講話邏輯清晰、架構清楚，章法有序。總結起來，是他們講話的「節奏」悅耳動聽。

我懷疑我的耳朵，或說是一般人的耳朵對聲音的節奏感十分敏感，我相信這是「入耳」與「不入耳」的關鍵。

從前打辯論，重視的是論點，是攻防，只要有講到就是我贏了，而不管聽者是否舒服，聽進去多少，因為那是辯論比賽。現實上我們常要說服客戶說服老闆與一堆人溝通，挖溝而不通是很辛苦的事，論點再漂亮都是耳邊風。因此我懷疑我是否學過如何「講話」，或者從前都走錯了路？總之，我得從零開始學語。

語：觀察人如何講話實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。